Fiji, A traditional Land of Christianity 斐济,信基督的传统乐土 许多探险者、旅行家,不论是从汪洋上还是自苍穹中看到南太平洋上散落的岛屿,都不约而同地认为,它们就如同宇宙中的星群。 文、图 | 吴一凡 ☞ 斐济传统音乐更接近无伴奏合唱,现在表演时多加上尤库里里伴奏 Fiji Time 斐济时间 维提岛(Viti Levu)上的斐济国际机场,大厅阴暗,老式电风扇沉闷地吹着,没有空调,南太平洋上的湿气简直能在这里发酵。入境口的队伍拖得很长,海关人员依然极度缓慢地翻阅护照、盖章。 这个场景很能解释所谓的“斐济时间”——缓慢、不准时,没人琢磨得透它的法则,只能在等待中适应。我后来发现,造成斐济时间的原因并不是岛民懒,也不是太悠闲,而是他们的时间感与我们不同。在一次进入内陆的旅途中,我问司机到目的地所需时长,他很确定地告诉我,15分钟。结果是最正常的路况、最正常的时速,开了足足一个半小时,然后他说:“你看,我说吧,很快的。” 在斐济郊远依然可见茅草屋 Encounter with Kawa 初识卡瓦 纳迪镇中心是个充满生机的地方,斐济原住民、印度人、游客混在一起。150年前来到这里的印度人如今占斐济总人口的49%,他们和斐济原住民的冲突似乎已经过去,甚至开始通婚了。镇上只有一条主干道,四处可见幽暗、残破、让人生畏的旅馆。几个街口有打着中文招牌的广东餐厅,看上去有些油腻。我去镇中集市寻找阳高那(斐济语,Yaqona),它是一种树根,大洋洲地区各岛都用它制作饮品,叫它卡瓦。 卡瓦是一种植物根茎,当地人用来制作饮品,具有麻痹作用,在他们的各种仪式上不可或缺 把卡瓦叫作饮品显得有点失敬。它在斐济的地位很重要,虽然不含酒精,却有麻痹作用,喝它有点像喝酒,或是说酗卡瓦如同酗酒。以前原住民的卡瓦仪式用于与祖先沟通、疗愈等神秘事务,喜事丧事中也不可或缺。去斐济前我就知道,想进这里的任何部落村庄,一定要记得向酋长(对,这里每个村落都有酋长)献上扎好的一捆卡瓦;另外女性要穿类似纱笼的当地苏禄裙(Sulu)。我的向导已经为我准备了后者,我只需在纳迪镇的集市上,置办一束卡瓦即可。 集市有两个厅,蔬菜和海鲜共享前厅,后厅全部是卡瓦摊位。农民把自己晒干了的卡瓦摊在这里卖,但并不积极兜售,三五成群的在角落里自顾自喝着卡瓦。当时是下午,如果把卡瓦比作酒的话,开席实在有些早。 传统卡瓦盆 我在这里第一次看到现场制作卡瓦:摊主先将卡瓦根捣碎,包入棉布中,在塑料盆里加入饮用水,在水中不断揉搓这块抱着碎根的棉布,将卡瓦的精髓挤入水中。卡瓦是土黄色的,混上水、沾上棉布,配的又是个塑料脸盆,看上去就像在浑水中搓脏抹布。这么重复捣腾一阵后,老农用椰子壳从中舀上一瓢,微笑着递给我,让人有些措手不及,好在向导替我婉言谢绝了。老农并不介意,转身将卡瓦递给身后的弟兄朋友们,后者一饮而尽,递还,老农又舀一瓢,给下一位,场景有点让人肃然起敬。 在过去,斐济人并不用“抹布”挤压揉搓卡瓦,而是靠处女咀嚼,她们专心将植物根茎嚼至一种不可言传的程度,再吐到碗里。据说这样做出来的卡瓦麻痹性最强、最具能量。 我暗自庆幸现代斐济已经找不到这样的制法。据说如今在偏远部落,人们用雕刻精美的卡瓦盆而非塑料脸盆,坐在椰树皮编制的草席上,唱着歌,用棉布揉搓卡瓦。 纳迪集市上出售用报纸捆扎好的卡瓦。一切置办妥当,我准备向内陆村落进发。 By the Coast 在海岸线上打探消息 我打算从辛加托卡(Sigatoka)河谷溯流而上,拜访沿岸村落。辛加托卡河是斐济维提岛上最长的河流,全长120公里,一共有54个村落散落在河边。要进入这个部落群只有走水路,从辛加托卡镇搭车前往河口,再坐快艇。该镇距离纳迪约一个半小时车程,距首都苏瓦两个半小时。我选择先在辛加托卡镇附近的海岸上择处下榻。 斐济标准照,碧海蓝天 斐济所有已开发的岛屿,海岸线都是景区,许多地方已经开发过度。不论条件如何,下塌之地都叫“度假村”。我选的这一段海边充斥着背包客栈,住客多是前来潜水、找刺激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穷学生。我在一家由斐济原住民经营、条件尚可的度假村过夜,准备在这里打探些部落的消息。 酒店当班经理Petero,一看就是个距离现代社会不远的原住民。我在晚餐时跟他聊起斐济传统文化习俗,并未抱太大希望。我只想从他那儿了解些官方信息,没想到他对岛上的神秘文化也很熟。“斐济人都是基督徒,他们早就没有自己的原生传统了。——这样的评价在斐济群岛上是站不住脚的。”他断言。 斐济原住民很会利用椰子,青椰子摘下后直接饮用;特有的贝壳饰物只有酋长氏族才可佩带 “说几个我自己经历过的事吧。小时候,有一回去亲戚家作客,被开水烫了,烫伤面积非常大。在离岛就医不方便,而且西医手段一定会留下伤痕。村里正好有个贝卡岛人(Beqa),他们很神秘,在燃烧的木炭上行走的本领已经广为人知,许多酒店里还有表演,但人们很少知道他们对火还有疗愈能力。当时她把手放在我的伤处半个小时左右,仅此而已。一般情况下,碰烫伤的地方会疼的,奇怪的是她的触碰却有缓解之效。她每天都来这么做,三周后我就痊愈了,一点疤痕都没留下,意外仿佛不曾发生。” “还有一回,我在酒店当班,有个小男孩严重晒伤。我们正打算送他去医院,一位来自贝卡的工作人员说,他或许可以帮忙。于是我又见到贝卡人把手放在伤处那样治疗,三天后孩子的晒伤就全好了。” 有时在度假村中遇到的原住民,他们佩戴的饰物其实都是祖上传下来的,不仅是表演所用 贝卡岛人游走在群岛之间向人们展示赤脚走火炭的惊人技艺,但不会多谈自己的疗愈能力,仅在紧要时刻出手相助,且分文不取。他们知道自己有这天赋,自己是天赋的守护者,帮助他人即是回报、守护这种天赋的方式。 斐济原住民热情、温和、乐于助人。与此同时,他们对神圣机密往往守口如瓶。 “我们知道自己生来拥有某种力量。”Petero告诉我,“但我们也懂得天机不可泄露。到处炫耀或是用这种天赋赚钱谋生都是不对的。” “当然,斐济人是虔诚的基督徒,这些疗愈师在星期天都会去教堂。我也是。”Petero这样结束他的故事。 Turtle Calling 唤龟人的传说 在斐济不同的岛屿,人们拥有不同的能力。贝卡人懂得与火相关的疗法,在坎达武岛(Kadavu),一种名叫Saqa的鱼是岛民的圣鱼。这是稀有鱼种,很难捕到,但在部落重要的日子里,原住民相信它们会自动现身。这种事用“巧合”来解释最简单不过,但一旦你对灵性拥有更多尊敬之心,神秘、神圣的事就变得没那么容易解释了。在Petero的成年礼上,Saqa就帮了大忙,我请他详细解释时他却遥遥头,“不可言说。” 海龟图样在斐济四处可见,他们多认为海龟能带来好运 事实上,坎达武岛上有许多传说,最令人着迷的是唤龟人。海龟在斐济人的精神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,许多装饰物包括卡瓦盆中都能见到海龟图案。我在村落中找到一张用当地塔帕树皮绘制的斐济地图,上面也套用了海龟纹样。问其原因,他们都言简意赅地告诉你:“海龟能带来好运。”其实海龟不仅意味着好运,也是他们的守护者。 传说很久以前,斐济群岛上还有食人习俗。坎达武岛上有个祥和的部落叫Namuana。一天酋长的妻子Tinaicoboga和独生女Raudalice出海捕鱼,被敌对的Nabukelevu部落的渔民绑架了。海神看不过去,在他们的归途中降下大雨,电闪雷鸣,巨浪几乎要掀翻独木舟。Nabukelevu人忙着与大海搏斗,等他们回过神来,发现两位女子居然变成了巨型海龟。他们意识到自己激怒了天神,为了保命,立刻将海龟放入海中,风浪就此停息。二人以海龟之身活了下来,受到神明的祝福永久守护自己的村落,她们的后人也因此对海龟心生敬重。 如今Namuana部落还传承着唤龟仪式,据说很灵验。女人们穿上传统丧服,拿着特制的击鼓棒来到悬崖边唱唤龟的曲调,随着歌声,海龟就会在下面的汪洋中缓缓浮出水面。场面想必十分美妙。 禁忌是,当海龟出现时不可拍摄,也不可指指点点。 斐济许多小岛上都有不同的传说 唤龟的传统在更远的科罗岛(Koro)上也有,传说坎达武岛的天神与科罗岛有联姻,因此唤龟的能力也流传到那。与坎达武岛不同的是,这里的唤龟人都是男性。 问及科罗岛唤龟人Walosio他是如何获得这种能力的,他一脸茫然地回答:“我就是知道自己有。”可曾怀疑某次会无法唤来海龟?“从未有过。” Sigatoka, Fijian Hinterland 斐济大岛腹地 关于辛加托卡部落群的传说数不胜数。比如说某个部落有人精通治疗跌打损伤。有小道消息,新西兰橄榄球国家队中有位斐济球员,在一年世界杯前夕受伤,医生宣布他完全没可能参赛了。想不到他回斐济找到那位疗愈师,不久就全好了,恰好赶上世界杯。 台风后的Sigatoka河谷,让人忘却身处海岛 我抵达辛加托卡镇时,向导Clare又告诉我另一则传闻:“有一回有个来自澳洲的游客,一直无法怀孕,不知她从哪得知有个部落里有草药师能治不孕,就请我带她去。”结果呢?“不知她喝了草药后有无成功受孕。这位草药师倒确实是成功帮助过许多当地人。” 听了那么多神秘故事,我倒想看看平常生活,Clare决定带我去Koronisagana部落走走。从辛加托卡河口坐快艇溯流而上需要40分钟左右(这次是我的计时)。雨季刚刚过去,辛加托卡河的水位已经迅速下降,被台风摧残的痕迹依旧可见。河中多处漂着腐木,快艇在几个急转弯后,我已经全身湿透,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难以呼吸。 沿河岸分布着54个村庄,当地人都淳朴友好,这里也拥有许多传说 河畔村落风景扑面而来,有村民在河边洗衣物,一个女人背着箩筐来河里捕捞鱼虾。当地人船长J.T体谅地在行程过半后停下船让我正常呼吸,并向我介绍围绕着我们的山谷和部族。风声一止,寂静将我们包围,我听见岸上很远处的人声。“他们只是在正常交流,并没有吵架,”J.T见我诧异的表情,解释说,“他们说话就是这么大声。这儿的部族语言是斐济最难懂的方言之一。” 这些河谷中的部落是最后改信基督教的,一百多年前食人习俗才结束。传教士们在这里花了巨大的力气,最后一位被食人族所杀的传教士Thomas Baker就丧命在河流最上游的Nubutautau部落。这里虽然地处斐济大岛,但依然是最偏远、最难抵达的地方之一。就在我们的小船停靠地背后的大山中,藏着Naihehe岩洞,也是最后一个食人部落藏身之地。在当地语中,Naihehe意思是迷失之地。 Sigatoka河谷是斐济最后一个停止食人习俗的地方 现在,想去探洞依然有路可走,但是得找对人。在洞穴最近的Sautabu村,有个老祭祀,当地语叫bete,负责守护山洞,守护地位也是代代相传而来。来访者必须先获得他的祝福才能进洞,不然将迷失于洞中。河谷部族都知道这一点。 我们靠岸后,还要步行约30分钟山路才能抵达计划到访的部落。酋长穿着传统苏禄裙已在等候,船长献上带来的卡瓦后,他邀请我们一起前往部落长屋,长老们在那儿为我们举行传统的卡瓦欢迎仪式。 部落中的传统卡瓦仪式 不仅长老们在长屋,全村老小都在,他们早就知道今天会有卡瓦仪式了。酋长向长老们敬上卡瓦,用土语解释我们的来意与敬意,长老回致欢迎之意。其中一位面前放着一口老旧但雕刻精美的传统卡瓦盆,捣碎的植物根茎包入布中,盆里加水,揉搓抹布。这回我躲不掉了,接过椰子壳先干为敬,舌根一阵酥麻,还好,一瓢并没有让我瘫痪,我也依然记得仪式的正确步骤:喝完,递瓢,击掌三次鸣谢。理论上,第一瓢该由代表我方的男性酋长喝,然后是他的“发言人”,最后才轮到我。现在显然并没有这些人为我挡头阵。 这个村子和辛加托卡河谷中的其他村落一样,90%都是自给自足的。唯一的收入来源是种植卡瓦,晒干后到集市上出售,唯一的支出是电费,每家每个月3元斐济币。 酋长正在解释Lila鼓的用途 酋长接着带我参观村落,召集全村集会用的Lila鼓在村子尽头,是把木头挖空而成,废弃的橡皮轮胎作为底座;食人时期的刑台、长老们的墓地都还是老样子。如今的屋子大多改成了铁皮或是水泥的,只有少数几间依然是茅草的。孩子们跟在身后又蹦又跳,不说话,也不找你拍照,好像尾随着就心满意足了。阳光下,这里显得宁静、祥和、快乐。 Show or Authenic 表演与真实 斐济很多岛上都能看到原住民的卡瓦仪式和传统舞蹈米克舞(meke)的演出,表演和戏剧性颇强,和世界上几乎所有民俗演出一样,原生力量在表演中消失殆尽。参与过村中质朴的卡瓦仪式后,这样的演出让人觉得有些费劲。 斐济许多地方都有传统米克舞和歌唱表演 游客看完节目后离去,演员们依然留在卡瓦盆边,换上廉价T恤,继续喝着卡瓦,带吉他的人时不时地拨动琴弦,一起轻声唱一首悠扬的古老歌谣。 某天我晚餐吃到一半去室外透气,发现他们在很投入地轻声聊天和唱歌。我被歌声打动,又生怕打扰他们,只呆在远处观察。不表演传统时,他们反而显得更传统,围坐在卡瓦盆边的样子看着就和书里读到的一样纯粹。 不远处,海浪拍岸。 斐济传统部落长屋,如今已非常少见 我看得入神,没注意其中一位稍年长些的原住民发现了我,并朝我走来,自我介绍叫Rafo。我抓住机会向他询问关于卡瓦的秘密。 “在海岸线这边,卡瓦仪式如今大多是表演了吧?”我问Rafo。 “在过去得进入出神状态才能跳米克。但是不论是哪儿的村庄,卡瓦之夜都是每天晚上的必备项目,要是有客人来更是能持续到深夜。男孩们围坐在一起喝卡瓦聊天,讲述彼此见闻,也挑战彼此的卡瓦耐力。” 过去,卡瓦是由处女咀嚼植物根茎后制成,而不是用棉布揉搓 “关于卡瓦,现在还有什么神秘讲究?” “卡瓦虽然不含酒精,但喝多了人会麻痹,一起喝卡瓦的弟兄们就会嘲笑你。这时你可以偷偷离席,找个安静角落请求祖先帮助。当你再回到席中继续喝卡瓦时,那感觉就像是喝通了一般,完全没问题了。这就是祖先来帮忙了。之后必须记得回到当时请祖先帮忙的地方感谢他,随后你就感觉祖先从你身上离开了,那时卡瓦的劲头就又都回来了。” Farewell 道别 斐济之旅临近尾声时,我在海岸上闲逛时认识了Solo,42岁,是两个孩子的父亲,正和同伴在沙滩上为晚上的lovo大餐做准备。他面目和善,我也喜欢他的名字,不过Solo解释他并不孤独,名字只是继承自曾曾祖父。 在无人海滩上,正在制作中的lovo盛宴 lovo是斐济人的传统盛宴,他们在沙滩上烧一堆火,挖一个大坑,填上烧热的石头。石斑鱼、鸡、猪肉等用芭蕉叶像编发尾一样包好,放入沙洞,再用蕉叶把坑填满,一小时后就熟了。lovo盛宴只在重要场合才有,日常食物是竹筒虾,把鲜虾一个个塞进竹筒,加入辣椒、盐等调味,用椰子叶将筒口塞紧,放到篝火上烤到竹子变黑。 Solo边忙着手上的活儿边告诉我:“我们善于利用椰子树,不浪费任何一部分。”斐济人能轻松地徒手爬上高耸的椰树,摘下绿椰子取其汁水。椰树皮通过几道工序,或制成驱赶蚊子的roe,或做成扫帚sisi,家中装饰或身上饰物、腰带也用椰树皮编制。 从空中俯瞰斐济海岸线,这里有传说也有平常生活 我问他是否来自本岛,他摇摇头,随手一指,“在贝卡岛后方的一座小岛上。我来自一个渔民部落,你下次来,我带你去看看。” 斐济人在道别时要唱一首离别歌《Isa Lei》,许多演出会用夏威夷尤库里里伴奏,最传统的则是一种无伴奏合唱,曲调悠扬,男声低沉,女音飘荡其上,仿佛一个在深海,一个在云端,愁绪构成宇宙。也是Solo告诉我,这首歌里包含了悲伤、喜悦、不舍和爱。 Solo留下他的联系方式给我,我拿着这通电话号码禁不住想象离开后某天拨通时的场景。他问我,“现在你知道lovo怎么做了,回家之后会试试吗?”然后,他轻声唱起《Isa Lei》,向我挥挥手。 尽管归心似箭,道别依旧很难。但愿Solo会用斐济时间来等我再次回到群岛。我也会想念他的岛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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